降格、衰落尾隨著展示而來。圖像被賦予形體,卻又是空無的東西,被視為低到塵埃裡之物。圖像被損壞、燒毀、推翻、斬首、問吊。人們往它們吐口水、大小便,或被丟棄於廁所、下水道、噴泉、溝渠、廢墟、垃圾堆、豬圈、藏骸所。它們在妓寨和旅館的淫穢中被觸碰和處理。石雕被用作鵝卵石、拱頂石和填充物,或被修改,以展示新事物。木雕則變成桌上裝飾、玩具,時而以柴火的身份在集市上待價而沽,或為貧困者雪中送炭。只要把貞女雕像的聖嬰挪走,再換上天平,它立時變為公義的擬人形式。聖像從教會被移走,被摧折、埋葬於主教座堂之前,靜躺至審判日到來。
孤掌難鳴。名著的“首度”其實已經是第二次,因為我們在接觸它前已認識它。那些關於重讀經典的習語,原原來真實不虛。我們總是以某種方式翻閱名著,因為其他故事、文本和版本折射著這些名著以前的化身。 如果書籍眾多的不同版本,並非變幻無定的事件之多重面貌,也不是實驗缺省和強調的大雜燴,它們到底是什麼?
世間幾乎所有事物都被“PS”過,確切而言,五個人不同的人,對現實從何構成各有不同見解。一宗事件如何發生,或許不能反映事件本身,但必須反映道出事情原委的始作俑者的某些資料。當五個人闡釋某個行動,每人的闡釋各有差異,因為在述說和重述的過程中,他們揭示的並非有關該行動,實際上他們暴露了自身。
數月前,我首次花上數小時閱覽主教座堂外立面的圖片;我買了那本關於那座主教座堂的書,然後又過了一星期,我才親眼目睹主教座堂的面貌。照片讓我以肉眼無法達致的方式,觀看那座教堂。
如果有某人的品味,是現有的所有繪畫均不能滿足的,那還是會有各種各樣的線索,足以建構符合那個品味獨特之人的作品。對於那些以命令加冕我的人,我有信心說服他們任何設計都總有進步空間 - 不論在美學和實踐方面。每位作者都在創造他們的先驅。
我對古往今來的作家感激萬分,他們卓著的技巧,給予我們豐饒的各種素材。我從他們身上獲得裨助,有如汲泉取水,然後把所得用於自身,借助往昔的翹楚,我們寫作變得流麗和容易,力量亦隨之而至。依傍著這些寫作的權威,我們敢於生產新的指導體系。
知識的獨有功能是闡釋。不管是聖經的註釋,還是對古代作者、遊人行紀、神話、寓言的評述,在作為話語形式被闡釋以前,都無須並展示真理以證明其主張的正當性;重要的是談論這些文本的可能。闡釋“闡釋”本身的作品,往往比闡釋其他事物的作品更為繁多。正如關於“書本”的書本,總是比著墨於其他主題上的著作為多。
雕塑不能只被複製,但它總被展示或表演。它開始像一段音樂,它的樂譜與樂章並不一致 - 樂譜寂然無聲。音樂需通過演奏,才能得以繞樑。越多圖像、介質、媒介、符號被增加、明顯虛構、公然編造,我就越尊敬它們-因為它們擁有匯集和召回意義、神聖的能耐。
肉身一如地球,骨頭是石頭,靜脈是河川,膀胱是海洋,人體的七個主要器官是礦井內的蘊藏。因為人多好辦事。
相同,但同而存異。那些繁而無數的、漸進分流的、互不相干的平行宇宙和量子世界,它們的態疊加原理,構成了多元宇宙。歷史上每一個符合初始條件和物理定律的“如果”,最終成為了真實。所有結果同時存在,但彼此互不干預,每個先存的世界,都分裂成同等真實的世界,但它們在彼此眼中薆然不見。
讓饗宴、快感和歡樂加倍。每個謊言都構築了一個平行世界,此中謊話變為言實。我有個固習,當我發現某兩件物件有類似之處,我總是覺得它們方方面面都一樣,縱使它們實際上有所差異。除此以外,我還有固執之處 - 我天生較鍾情於被重現的事物,多於真實的物件:真實物件的缺憾,很容易成為“再現”的空缺。我喜歡事物的現相,多於真實之物。它們到底是什麼、不是什麼,是次要甚至無益的問題。
複製並不沖淡偶像的宗教力量,反令其威望倍增,但圖像都是不完美的,經常展示著它的先驅的特質。錘子如音叉觸碰我,我把所有機緣一鍋煮。這確實千真萬確。
這是個被復述的故事,挾帶著微小的變奏,以同樣的詞句講述不同觀點。那些微小的差異,將導向更深遠的觀點。這是差異和分歧敘事的問題,仿佛每個觀點都各自對應著截然不同的地貌。 規避身份藩籬的其中一個方法,是在他人的文字上開展工作,在無數他者的文字上作業。這就是翻譯之所以誘人的原因。它單純地模仿自我對他者的痕跡的責任。 把一個概念訴諸言說可能花上數分鐘,如果要以文字解釋它,那寧可為虛幻的著作寫評述和筆記,也不以五百頁的長篇累牘闡述。想像另一個語言圈子的作家寫了一本書,然後裝作抄襲和審視那本虛構的書。闡釋來自其他領域的問題,而不是你熟悉領域的事物。把某個情況的可變條件結合起來,擯棄所有組織的優次秩序。 一艘船航行數十年,經歷不斷的修繕,更換了船上所有的零件,最終抵達啟航的碼頭。斧頭的手柄更換了五次,刀刃更換了四次。一件以不同的碎布縫製的袍服,充其量不過是破布的結聚。 覆轍可以重蹈,但只能涉足同一條河一次。 當你把水往杯內斟,它就成了杯子;把水注入瓶子內,它就成了瓶子。水能載舟,亦能覆舟。 腳手架象徵著某些東西在興建、被破壞。廢墟間或掩映著完好建築物所欠缺的莊嚴和崇高。門牌號總是天天變換,無人能覓得歸途。 當雕塑真正變為實體,其箇中種種變奏往往仍未實現。那些尚未成書的著作,數目遠超已面世的書本。 對話雙向延伸,過去和當下的作品,均被對話所改變。每個詞在用法上都有慣例,前者需要應對後者,並預期將來應如何對應。 狼、馬、孩童不再是主體,並開始成為事件,以集合的形式,與某個重點、季節、大氣、氛圍密不可分。街道踏進了馬的複合體,就如老鼠進入了空氣的複合體一般。 我只見過描畫這幅繪畫的繪畫。它使自身的意義空竭,並成為生成銘刻的空間。人們對它所知越多,有關它的話語銘刻就越多。格式調適一如合作生產,有助減低風險和變易,換言之就是採用已有成功先例的版式。我們並不認識那些最成功的假冒者和雙重間諜。 在此,“此處”並不在此。美學和語言學實踐凌越了純粹的二元對立,長驅往一個狀態:詞一方面作為語音單位,另一方面作為語義波浪,兩種身份同時存在。流動性並非物件和丈量機制個別屬性,而是物件和機制之間紐帶的特質。 連字號是發聲的沈默,那個被標記又並無標示的空間,在捆扎的同時,也進行分割。它避免符號兩端的雙方成為兩個極端,以產生不同的事物、不可辨認的事物,一個意義和再現互相調解的新空間。 這確是千真萬確。 要麼雜合,要麼消亡。